八十年前的抗战年代(1939),“一代儒宗”马一浮先生应邀再度入川,创办复性书院,一时大师名流如熊十力、梁漱溟、谢无量等人,相聚于乐山之乌尤寺,聚徒讲学、执经论道,当时谓有“石室再开”“洙泗重光”“朱张重讲”气象。负笈之士,投牒山门,虽东北、江浙之遥,亦蔚然向往;真所谓靡然向见,无远弗届。而巴蜀本地青年之扣衣请教者,盖亦甚众也。其中问学最勤、获益最多者,似以金景芳、张德钧诸君子为称首;后来在学术上有所成就者,亦数二人。金先生乃辽宁义县人,长于经学、史学,著述甚富,仆等已辑为《金景芳全集》十卷,大江南北已多有之。张先生则为蜀之南充人,通治三教九流,为学极博、为文极精,然久无文集汇录,以致消泯,世以为憾,斯乃《张德钧文集》(四川大学出版社2020年4月版)之所由编也。
张先生少年入南充某私塾,随表兄王恩洋学(儒佛并治);继而长入南充支那内学院,问佛学于欧阳竟无;再入乐山复性书院,求经学、理学于马一浮、熊十力、梁漱溟、谢无量等先生,可谓转益多师,博览群籍。后任灌县(今都江堰)灵岩书院讲席,又与李源澄(史学)、袁焕仙(佛学)、傅平骧(小学,后成张氏岳丈)、南怀瑾(佛学)等先生相过从,深得朋友讲习之乐。他不仅天资聪颖、学若宿成,而且刻苦好学、勤于著述,在求学阶段就有多篇文章发表于《海潮音》《吹万集》《复性书院选刊》《图书月刊》《志学月刊》等杂志和集刊。他兴趣广泛,不守一家,三教九流,经史子集,无不博涉,义理考据,无一不精。他善于观察,勤于思考,见微知著,遇疑必解。他曾力辩吕大临“(横渠)见二程尽弃其学而学焉”之讹;批驳皮锡瑞《易》“卦辞爻辞孔子所作”之谬;又驳吕思勉《理学纲要》之不足,还对表兄王恩洋的唯识学进行商兑,皆有感而发,有错必纠,不讳尊者,不避时贤。他熟悉三教掌故,贯穿百家经典,文献故实,烂熟于胸,信手拈来,无不贴切。其考据文章,广引博征。如辨二程兄弟人格之异,考历代《藏经》编刊之迹,别中国造纸术演进之法,溯香蕉茎纤维织布之源,均力求援引丰富,文献足征。其义理文章论证精辟、见解独到,如他释《易》九卦之义,笺《曾子立事》之蕴,论伊川《四箴》精义,托古立意,发人未发;他说儒家人生观,讲孟子认识论,辨陆王心性,谈唯识二分三境,皆入其三昧。
新中国成立后,张先生进入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,积极学习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,转换学术范式,热衷考史论文,发明精义,有多篇论文发表于《历史研究》和《哲学研究》等权威期刊。他善于发现问题,勇于探索真理,不惜商榷名流,挑战时贤。如他曾商榷汤用彤先生《佛教史》中若干问题,讨论侯外庐先生关于《论衡》《白虎通义》的“世界观”问题,还与严北溟讨论过《兰亭序》的真伪,与任继愈先生讨论过《庄子》内篇作者和佛教“唯识学”真谛,与汤一介先生讨论过孟子的“哲学思想”,等等,皆有理有据。因而其诸多论文,曾得到马一浮、熊十力、郭沫若等先生的赞赏。然而由于历史的原因,他早歇笔墨,既而英年早逝,思未至极,文几散亡。
今值文化复兴之际,四川启动《巴蜀全书》工程,古今国故,渐次得以整理,前贤遗献,本欲应收尽收。然迫于功令催科,限于体例(整理古文献)时限(辛亥革命前),张公文集惜未能收入《巴蜀全书》正编之中。于是我们在《巴蜀全书》原定“联合目录”“精品集萃”“珍本善本”三系列之外,另列“蜀学丛刊”,拟上接《巴蜀全书》之未尽,下接当代之研究,对辛亥革命后产生的能够反映巴蜀文化及蜀学成就的文献,继续予以整理。
丛刊拟分“学术编”“文献编”(目前已经出版《蜀学珍稀文献丛刊·成都孙氏文献集成》28册)和“艺术编”(目前已经出版《巴蜀山水画叙论》三册)等三个子系,张集所属即其中的“学术编”。收集和编录张公文集,多得先生家人(如女公子张正学等人)在资料上的协助和资金上的支持;先生的姻戚女外甥王彤教授在项目启动之初也贡献了智慧和力量。文集最后在李冬梅、郑伟的共同努力下,编成近百万字的《张德钧文集》二册,使先生当年的智慧结晶得以汇集和保存。
该书共分“经学研究”“哲学及思想史研究”“历史研究”“科技及杂论”“佛学研究”“文学研究及创作”五个版块。附录中马一浮、熊十力等致张氏书以及对其学业的评语,可管窥先生求学经历;末后还有张先生自传,以及家人的追忆怀念之文,阅之亦有“读其书想见其为人”的效果。